文／林素娟

 

民國69年我進入台北捐血中心服務，那時台灣的捐血運動才六歲；民國101年我從台灣血液基金會退休，那時捐血運動已深植台灣，台灣的醫療用血供應無論是量或質，都在創造歷史。那三十多年的豐富歲月，我和許多許多人相遇，或萍水相逢、或相知相惜，都一起為共同目標築夢、實踐夢想。

 

在捐血運動草創期，捐進來的血液常存不到幾天，尤其是血小板，總是在製備好、檢驗好後，一拿到供應櫃台幾分鐘內就發放一空了；那些領不到血的家屬期盼又失望的眼神，至今仍然那麼鮮明。他們一面說著血小板的神奇，一打進去流血就止住了，一面一再地拜託；有個患有惡性貧血的中年男子有張蒼白的臉，每隔幾個禮拜就自己來領血，他說他就是這樣才活下來的；還有個血友病男童常跟著媽媽來領冷凍沈澱品，幾年後再看到時已是長得高高的少年。那些畫面一直是支持我工作熱忱的原動力。

 

 

早期的捐血以學校和部隊為主，後來部隊捐血有了限制，我們不得不轉向民間開發血源，陸續在市區廣設定點捐血車，也在周末假日作業，看到那麼多人放棄自己的假日，暑天揮汗冷天哆嗦的吆喝捐血，心中是滿滿的感動。定點捐血車長年停放在固定地方，在我們的捐血史上是個重要角色，它們多是由報廢車體改裝而成，是沒有引擎的捐血車，這在國際上還堪稱一絕呢! 它們的內裝設計是同仁依照使用經驗不斷地改良，真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在73年12月1日我們的會議室星光雲集，那一天孫越先生號召許多演藝界名人發起「做個快樂捐血人」活動，許多人因此在別人的需要上找到自己的價值，加入捐血行列，這是我們第一次同時運用海報、報章雜誌、廣播電視等多方媒體的大型宣導活動，開啟捐血宣傳的新紀元。在78年我和孫越、陳淑麗、和賴佩霞等三位影歌星一起為「愛從捐血開始」活動拍攝一張海報，那是我這輩子唯一的一張海報，我們一起到各捐血中心巡迴宣導，從此他們三位就成了捐血終身義工，總是運用自己的影響力為捐血運動發聲。廣告界才女王念慈女士又於79年邀請到虞戡平導演為我們拍攝宣傳短片，那時我到攝影棚探班，看到虞導演用細膩的手法讓一個小女孩說出「我不認識你，但是我謝謝你」，那可愛的身影和童稚的聲音不知打動了多少人的心。但是，卯足力量做的大型宣傳活動後卻常接著有一段血荒時期，我們因此學會了建立血液安全庫存，計畫宣傳、計畫採血，活動還不能做得太大，免得血液太多時不得不硬著頭皮踩煞車，真是左右為難哪!

 

85年「全國捐血月」誕生了，我們在每年這個期間，也就是農曆12月，加強宣導活動，抒解了農曆年節前後的缺血現象。我們也開始參考國外做法，每年請總統頒布公開信呼籲捐血，並帶領績優捐血人到總統府晉見總統，來自國家元首的肯定和支持是何等大的激勵啊! 93年起我們響應世界衛生組織的「世界捐血人日」號召，在每年6月14日和其他國家同步舉辦特別的宣導活動，我們的活動報導和照片也登上國際輸血學會刊物，讓我們的捐血宣傳和國際接上了軌。隨著社會型態進入網路世代，我們開始多方運用網路工具，不但更新、強化官方網站，一個與捐血人互動的平台「就是愛捐血 i- Blood」 網站也於99年初開張了，這個網站是各捐血中心組成的團隊腦力激盪出來的結晶。接著，各中心紛紛運用社群網站、成立粉絲團，好不熱鬧。

 

 

台灣捐血制度的建立較先進國家晚了約30年，為了快馬加鞭趕上國際水準，國際交流就成了非常重要的媒介，我們經常派員參加國際性研討會、到外國捐血中心觀摩學習，就像海綿一樣多方吸取知識。67年開始的血液成分分離，把捐得的一袋全血分離成兩種、三種、甚至更多種血液成分，讓「捐血一袋、救人一命」提升為「捐血一袋、救人數命」。72年正式開始推行分離術捐血技術，我們當主管的和一些同仁都親身上機體驗，這種捐血方式可以只捐一種或兩種血液成分，如今已是血小板的主要來源了，惟紅血球分離術至今尚未在台灣推展。74年間國科會與南非有個交流計畫，當時台大醫院血友病中心沈銘鏡教授推薦我前去南非學習冷凍沈澱品的冷凍乾燥技術，這個技術後來我們也試做成功了，可是因限於捐血中心不是製藥廠的規模而不能實際運作；倒是在南非血液中心學習了自製試劑，後來我們也曾自製血型和HLA抗血清、以及用來篩檢抗體的血球試劑組等。近十年來國際上製備血液成分的技術有更精進的發展，主要是在尋求輸血更趨安全，例如減除白血球來降低輸血副作用、增加病毒滅毒程序來減少輸血時感染不明病毒的風險等，可惜這些技術都要增加不少成本，在現在的健保制度下，要普遍供應這些血品真是困難重重。

 

血液製劑是將許多位捐血人的血漿混和後純化製成各種血漿衍生物，血漿裡的凝血因子活性很容易受到溫度破壞，因此血液捐出來後在各階段所處環境的溫度都需要嚴格規範與控管，包括採集、運送、分離處理、儲放等，因此，硬體設備和血液運送車輛等都必須大幅改善更新，冰箱內各角落的溫度也都得一一評量，使得我們對溫度真是錙銖必較啊！我們第一階段的血液製劑是和蘇格蘭血液中心合作，猶記得在85～87年間，該中心的Dr. Bruce Cuthbertson 和來自美國的顧問Mrs. Louisa Ni多次來台，輔導我們建立血液作業品質管理系統。剛開始時因東西方文化和思考邏輯的差異帶來不小的衝擊，把雙方都累翻了，後來慢慢掌握到重點也了解為什麼需要那麼做時，就漸入佳境了。那兩年多的時間把我們的一些「差不多」習性給徹底破除了，養成了凡事隨時書面紀錄的習慣，各捐血中心也陸續獲得英國MCA證可，奠定我們後來於90年取得ISO認證的基礎。我們的作業標準除了依循我國相關規定外，一直以來都是參照美國標準的，第一階段的血液製劑我們引進歐盟標準，第二階段改由澳洲CSL代工後，再引進澳洲的規定，集大成的結果就是非常嚴謹的作業系統，可以說血液製劑的推展把捐血中心推到一個更高的境界。87年台北捐血中心開始收集的2萬餘公升分離術原料血漿委託蘇格蘭血液中心代工，製得的3種國血製劑於90年5月運返國門，這是個重要的里程碑，國血國用的範疇從此由輸血擴展到血液製劑；也由於這一次開始向醫院藥局推銷國血製劑碰了不少釘子，方知醫院裡除了與輸血有關的部門外，其他人對捐血中心的印象是相當陌生的，這才體認到捐血中心的宣傳盲點。

 

血液捐進來後需要經過層層處理、反覆核對，這麼繁複的過程唯有運用電腦系統管控才能避免人為疏失。77年由華興公司建置的第一套電腦系統未竟其功，因為在捐血資料建好後，每每到了血液成分分離作業上線時就當機，雖然這套系統最後不得不放棄，然而這第一次的建置經驗和一再搶救流失資料的拼勁，卻是後來81年的西河系統以及87年的EDS系統的根基。82年發生第一例輸血感染愛滋病讓我們痛心不已，雖然血液檢驗項目一直在增加，也不斷引進新的檢驗技術，但是這些都只能讓血液安全增加一份保障，卻不能保證血液絕對安全，因為安全的血液來自安全的捐血人啊！之後陸續採取的一些更嚴謹的捐血人安全篩選措施例如身分驗證、涉及隱私的面談問題等等，讓許多捐血人感到不悅，第一線工作同仁面對民眾的指責，又要接受許多內部教育訓練，壓力甚大。約83年前後，我們陸續於外出採血現場使用筆記型電腦來查核捐血人過去的檢驗結果，由駕駛同仁兼負這項任務，當時駕駛同仁業餘時要努力學習使用電腦和中文打字，真為難他們了；因著捐血前全面電腦查核的這項措施，捐血檢驗不合格率大幅下降了。為了能追朔調查病人輸血感染的可能來源，我們於98年建置全國唯一的自動化低溫檢體保存庫，保留每袋捐血檢體。95年起連續幾年，我們用病毒核酸擴增檢驗(NAT)方法進行多次調查研究及專案篩檢，發現原以為健康的捐血人血液中仍有微量病毒存在的可能，而且B型或C型肝炎的檢出率還較美國、香港等鄰近國家都高，為了降低病人輸血感染病毒的風險，我們向衛生署爭取多年，終於，病毒核酸擴增檢驗(NAT)在102年初納入捐血常規檢驗了。自此，國人輸用的血液安全性更高，可以說和國際上多數國家在同一水平了。

 

 

我剛進捐血中心時擔任初階主管，及至後來擔任中心主任、執行長等高階主管，可說是邊做邊學。有位同仁在離職時向我建言：「可不可以臉上多點笑容？」這才驚覺到原來我走路時總是滿腹心思，無視迎面而來的人。為了提供捐血人優質的服務，我們辦了許多教育訓練，有位同仁告訴我：「要有滿意的顧客，需要先有滿意的員工。」提醒我多關心同仁的需要。

 

86年起，我們逐步改裝捐血車，讓面談空間有隱密性、規劃物品收藏及同仁用餐空間，最重要的是讓採血作業服務一對一，避免發生交錯疏失，這樣的改變使得採血服務人員由坐著不動改成走動服務，引來不少反彈；87年7月我們納入勞基法，在作業型態和時間安排上有一些改變，同仁在適應上也多所衝擊；當時我收到幾位同仁厚厚的信訴說他們的難處和不平，對我這個中心主任而言是很重要的學習課題。身為主管的我也難免有挫敗低潮期，那時同仁們給我安慰鼓勵祝福的信函或精美卡片，如今都是我的寶貝收藏。工作之餘，我們旅遊、爬山健行、廝殺桌球、唱歌分享或趣味遊戲等，讓忙碌緊張的情緒獲得舒緩，確實是不可或缺的潤滑劑，也是那段歲月中最令人懷念的愉快回憶。

 

 

我在想，當有一天我要用幾句話向兒孫輩講訴那段歲月時，我會這麼說：

「那些年，有好多好多的人在排隊捐血，還有很多人定時去捐血，因為他們都有一顆好好的心，願意分享自己擁有的健康，去幫助別人．．．。」

 

謹以本文慶賀捐血事業40周年

捐血精神長存！­  

 

 

（本文作者為前台北捐血中心主任、台灣血液基金會執行長）